敬搅拌冰茶的声音。

【微微怡笑】三月梅花

被捡回来的猫猫X杀手微微

梦境产物√OOC算我的

  

1.  

  寡独的黄昏,幕着雾与雨。空气充满窒人的湿气,颤抖着濒临滂沱边缘。

  许幼怡站在吞噬落日的夜幕里,仿佛即将被黑暗一并淹没。雨点滑落她苍白瘦削的侧脸,不合身的衬衫沾满尘土。

  她蹒跚前进,在四下无人的夜。只有偶尔驶过的车灯映射出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身后留下淡淡的一道血迹,又被落下的雨点拂去。

  她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腿脚麻木后,如缺氧的鱼瘫倒在地。

  冰冷的雨水侵蚀逐渐昏沉的神经,在许幼怡彻底陷入昏迷中的前一刻,她看见一片伞状的阴影将自己笼罩。

  

  严微拧干手中的热毛巾,将其覆在女孩儿的额头上。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一时脑热,看见大雨中的许幼怡,茫茫无依,就像在黄昏时分出海,鬼使神差地竟将昏迷的小孩子带回了家。

  女孩儿高烧不退,可严微没有时间照顾她。她有要事在身,而机会只有一次。

  出门前严微最后瞥了眼躺在床上艰难呼吸着的小孩,冷漠的黑眸沉了沉,旋即关上门。

  

  这一次的目标,是这块区域的地头蛇,陈发。严微听过不少关于这个人的斑斑劣迹,下手时干净利落,一枚致命的子弹被送进阿发的胸膛,他当场毙命。

  严微向来做事隐秘,一击必杀。那些拷问折磨以获取情报的工作她向来不沾,行业里是出了名的独行者。

  收拾好阿发的尸体,严微回程时犹豫片刻,还是绕路去了附近的药店。

  买来退烧药,严微面无表情地回到家。开门时的动作略显踌躇——两天过去了,被独自丢下的小孩生死未卜。

  严微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记偷袭。破绽百出,动作迟钝,攻击者使足了劲儿也只能将那根不知从哪里招来的破水管挥到她的下颚处。

  严微皱着眉反手夺下破水管,拽住人的胳膊将偷袭者按在墙边。

  “疼......”

  稚嫩的小奶音委屈巴巴,捡回来的女孩虚弱地挣扎着,惨白的脸揪成一团。

  严微瞬间撤手,没收了小凶手的作案工具后将一袋子药扔在桌子上。

  许幼怡刚刚苏醒时,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天花板上还挂着一张大大的人的身体的图片,上面画着很多奇怪的形状与红色的线条。有些地方被划破,还有的被红颜色大大圈起。许幼怡看不懂那是什么,翻身下床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浑身乏累,许幼怡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被坏人抓走了,她艰难地在房间里瞎摸到半截水管,忍着颤抖的双腿躲在门后等待坏人的到来。

  可进门的貌似不是什么坏人,至少和先前强行把她拽上车的男人不一样。来者是一个凶巴巴的大姐姐,许幼怡在看清她的脸之前就已经挥下了手,却被她整个压在了墙边。

  唯一的武器也被夺走了,许幼怡感到惊慌。如受惊小鹿般惊恐的目光在眼前的女人与桌上的纸袋间来回扫视着,直到严微转身走进一间上锁的门不再理睬自己,许幼怡这才装着胆子跑到桌边,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严微买来了一些退烧药,还有退烧贴,许幼怡皱着眉艰难地辨认着药盒上的使用说明,光脚踩在地板上让她更加寒冷,她只好半跪在椅子上眼观天书似的看着说明。

  严微走进杂物间,以防万一锁上门——她可不希望外面那个冒失的小孩趁机玩起什么危险物品。将藏在腰间的手枪放回武器架上,严微随手甩了甩从许幼怡那儿没收来的半截破水管,想起小孩儿的提防与莽劲儿,忍不住又皱起眉。

  果然,不该带她回来。

  严微在杂物间换了一身常服,离开房间,正看见许幼怡还盯着那一堆药品发呆。也许是发烧的缘故,女孩儿的侧脸染上一层绯红,有些失焦的眼眸努力扑闪着以保持理智。见到严微,小孩立刻挺直腰杆,警惕地看着她。

  “......发烧了,吃药。”

  严微走近,不难发现许幼怡悄悄攥紧的小拳头。她在心底笑了一声,在许幼怡对面坐下后拉过纸袋。

  “几岁了?”严微看着药物说明。

  “九岁了.....”

  尚显稚嫩的童声听来有些畏缩,严微也不看许幼怡,掰下半片药片后递给她。

  许幼怡接过药,小小的手心有些冒汗。她带着一丝期待看向严微,后者却再没有动作。

  严微见女孩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愣是没想到给孩子倒杯水。直到许幼怡硬着头皮咽下苦涩的药片后她才后知后觉,可说明书上写着服用后请勿饮水。

  严微一脸抱歉地看着女孩儿,诚恳的表情倒是令许幼怡放下几分戒备。

  “谢谢......姐姐。”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严微的脸色,严微的力气很大,被她握住的手腕现在都有些酸痛。许幼怡不想惹怒严微。

  “嗯。”严微没有久留这个小孩的想法。

  “没什么事你一会儿就自己回去吧。”

  闻言,许幼怡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严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瞬间变脸的小孩子——她也没拿着刀啊枪的吓唬人啊。

  “我回不去了......”许幼怡咬着唇,努力地忍住眼泪。

  “爸爸妈妈都被坏人杀了、我被关在车里......”

  严微听懂了。

  她想找到纸巾给女孩擦擦眼泪,可摸遍全身只有一条沾染了血迹皱巴巴的餐巾。

  “不许哭。”

  严微的语气略重,女孩儿却真的拼命忍住抽噎,红着眼睛抬头看她。目光坚忍而刻着某种心情,严微对这样倔强的神情再熟悉不过。

  “......雨一直下,”她看向窗外,皱眉,不知是否该收留眼前这个女孩儿。

  “雨停了我就离开。”许幼怡轻轻地说。

  严微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个......”

  “什么?”

  严微正躲在杂物室里擦拭她的枪械,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严微开门,许幼怡盯着自己的光着的小脚丫,严微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

  “我肚子饿了......“

  许幼怡小声嘟哝着,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可肚子实在饿得咕咕叫,头也晕乎乎的。鼓起勇气,她还是敲响了严微紧锁的房门。

  严微苦恼地打开家里甚至没有通电的冰箱只有一把有些蔫了的芹菜,几粒剩下的虾仁和米缸勉强铺满底面的米。

  真当严微决定放弃挣扎,再出门买些速食回来应付晚餐时,躲在厨房门后的许幼怡探出半个脑袋。

  “我会熬粥......芹菜虾仁粥好吗,以前妈妈经常做给我吃。”

  严微在这间临时小屋寓居这么久以来,家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些人间烟火气息。

  厨房里,站在小板凳上的女孩围着比人还长一些的大围裙,踮着脚搅拌着锅里的稀粥。严微抱肩倚靠在门口——那板凳是她从杂物间里搬出来的——歪着头打量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叫什么?”

  “嗯?”

  “名字。”严微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幼怡。”许幼怡扭头,露出了一个像极了猫猫的笑颜。“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严微没有回答,许幼怡撅了噘嘴也不再追问,她已经开始习惯这位女士奇奇怪怪的性格了。

  粥熬好了,严微见许幼怡努力伸手要去端满满一锅粥,抢先一步握着锅柄来到桌边放好。

  她可不想这小孩儿再把自己烫着,本来烧就没退,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大概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厨房里一直作为摆设束之高阁的餐具碗筷今晚第一次派上用场,两人面对面坐着,无言地吃完简陋的晚餐。明明是清汤寡水的白米粥,许幼怡依旧喝得津津有味,再看她一声破破烂烂的衣服,严微想着她一副小身板竟然能从凶手手里逃出来,也真是不容易。

  吃完晚餐后严微把剩下的半粒药片塞进许幼怡手里,这回她终于记得给孩子倒了杯温水。严微找了件自己只穿过一两次的衬衫递给许幼怡,把人推进浴室。

  “先洗澡。”她面无表情地指着卫生间,“洗完你就睡那边的床。”

  “姐姐你呢?”许幼怡抱着衣服环视着屋内,怎么看这小小的空间里也放不下第二张床榻。“我没关系的,姐姐你睡床吧。”

  严微别扭地把人推进浴室,待听到水声后才扶额叹了口气——这是她活了二十年来第一次和人同居,而且还是和一个捡来的小孩子。

  但严微也心软,不忍心把眼泪汪汪的许幼怡赶出门——她已经无依无靠了,而且这小孩不哭不闹,还会做饭,暂且让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问题吧。

  严微抬头看了眼窗外,乌云密布,虽然大雨已有颓靡之势,但不间断的淫雨霏霏还是连绵不断。

  严微翻着纸袋,又拆了一盒退烧贴。等许幼怡出来后往孩子额上一拍,无视许幼怡小声地抗议把人赶上床。

 

2. 

  许幼怡一觉醒来,头顶还是那副不知所以的大图。

  下意识地惊醒,但旋即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那位“怪姐姐”的家里。许幼怡稍许定了定神,环视屋内想找严微,却发现四下无人。

  出门了啊......

  虽然严微救了自己,但在这儿停留了三四天了,许幼怡还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是一位怪人外,也只知道她似乎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许幼怡翻身下床,发现床边有一双崭新的粉色小拖鞋。她忍不住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快乐地穿上新鞋。

  洗漱,扎好头发,许幼怡来到桌边,看见严微已经为自己掰好半粒药片。

  许幼怡吃完药,乖乖回到床上躺下——妈妈说生病的宝宝就要多休息,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她看着窗外,雨痕不断自玻璃上滑落。

  还好,雨一直在下。

  烧已退了不少,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许幼怡攥着被子,强迫自己回忆起那个黑色的夜晚:破门而入的黑衣人,迸裂火花的枪口,倒在血泊里的父母......

  许幼怡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但她咬牙坚持——必须要回想起更多,那些人到底是谁......

  当时的情况一片混乱。枪声此起彼伏,许幼怡躲在自己的床上,怀里抱着妈妈给她买的熊玩偶。她听见妈妈的惨叫声,玻璃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两三个举着枪的男人冲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扔进一辆车里......

  她被绑住手脚,嘴上贴着胶布,无论如何挣扎都徒劳无功。泪水打湿她的面孔,许幼怡在自己惊恐的喘息之间隐约听见那些坏人们的对话。

  有一个字似乎经常出现,zhou?粥?大概是这个音节,但许幼怡不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

  可这似乎是她唯一的线索了。许幼怡将这个发音牢牢地刻在心里。

  

  家里没有别的食物,昨晚喝的稀粥也很快消化。许幼怡不敢出门,只能蜷在床上等待严微回来。

  她从天亮等到天黑,再到天亮。妈妈说太阳公公回家又出门就是过了一天,也就是说那个姐姐已经一天没有回来了。

  她去哪里了......

  许幼怡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膝间,她开始恐惧黑暗。

  第二天的深夜,雨点又从细密变得骤然。严微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回了家,她捂着腹部,几乎是摔进家门。

  “姐姐?!”

  许幼怡从床上惊起,她跳下床,连小拖鞋也来不及穿好,跪在严微身边,借着昏暗的月色她看见严微腰间一片暗色的痕迹。

  “没事......”

  严微艰难地呼吸着,她看见许幼怡眼眶含泪地看着自己,很想告诉她别再动不动就哭,话却含着鲜血卡在咽喉。

  许幼怡手足无措地看着严微逐渐选入半昏迷,温热的小手握住严微冰凉的掌心,绝望与无助再次涌上心头。

  许幼怡想把严微扶上床,可失去意识的严微太过沉重。许幼怡试着拖拽未果,却把一个金属的东西从严微身上抖落下来。

  是钥匙。

  许幼怡捡起那把沾着血迹的钥匙,看向一直被严微牢牢锁上的房间。

  她知道未经严微许可随便进入那个房间一定会让严微很生气......说不定还会把自己赶走,但许幼怡现在一心只想救严微。

  她祈祷着门后能够有帮助自己的东西,颤抖着手打开房门。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铁锈的死亡气息。许幼怡只打开一道门缝,便被阴风吹得一阵寒颤。

  她跳起来摸到电灯开关,开灯,险些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墙壁上,柜子里,甚至地板上,到处都是致命的武器。匕首,尖针,还有那晚黑洞洞的枪口......

  许幼怡脸色惨白地抚着胸口,不知所措地看着满屋子的杀人武器与倒在门外的严微。

  姐姐......

  踌躇片刻,许幼怡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严微隐藏起来的小世界。她翻箱倒柜,凭着自己平时看妈妈为自己处理伤口时的印象找到了一些纱布和一瓶碘酒。

  许幼怡抱着这些东西回到客厅,打开灯,终于看清了严微腹部的伤口。鲜血几乎糊满了胸口与腰腹,很难想象严微是怎么能够拖着重伤回来的。左腹部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弹孔,许幼怡忍着恐惧认真端详着那处伤口,严微似乎已经取出了子弹。

  许幼怡拽下一截纱布,沾了碘酒,轻轻擦拭那处枪伤。许幼怡记得伤口被碘酒擦过时是很疼的,每次妈妈为自己擦手肘或膝盖上的擦伤时她都会疼得直哭。

  可严微并没有哭,连哼声都少闻。她只偶尔皱眉,但也不见苏醒。

  许幼怡好害怕严微会这样死去,她一边哭,一边为严微的伤口简单消毒。最后在严微的腹部缠了几层绷带,打好结后搬来床上的枕头和被子,给严微盖好。

  许幼怡伏在严微胸口,耳边是窗外大雨倾盆。惊雷划破天空,许幼怡盯着严微的侧脸慢慢昏睡过去。


3.

  再醒来时,自己又安睡在了床上。

  这次许幼怡没有盯着天花板上的奇怪图画看很久,她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焦急地寻找严微的身影。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而那扇往日一直上了锁的门现在确实半开着的。

  许幼怡光着脚跑到门边,偷偷看向室内。

  “——把鞋穿上,你还想再发烧吗。”

  昏迷了一阵后迷迷糊糊醒来的严微已经缝好了伤口,看见趴在自己身边,满脸泪痕的女孩,严微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哦......”

  许幼怡乖乖地回去穿好鞋,然后又躲在门边。

  严微收好枪,扶着墙走出房间。

  “我买了点吃的,你饿不饿?”

  “嗯!”

  见严微能走能说,许幼怡终于放心了。

  严微从制冷的冰箱里拿出两块三明治,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后端给许幼怡。

  “吃吧。”

  “谢谢姐姐。”

  许幼怡乖巧地小口咬着三明治。严微撑着下颚眺望窗外,仿佛下了半个世纪的雨终于停了,窗外洒进闪亮的淡金色。

  同样注意到天晴了的许幼怡目光黯淡些许,一言不发地吃完了三明治。

  是她自己说的,雨停了就离开。

  想来这几天照顾她,严微也很辛苦吧。那一房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问题,大约严微也不会再回答自己了。

  许幼怡又快哭了,她抬头看向严微,发现对方也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眸平静如海,清晰地倒映着许幼怡的身影。

  “我叫严微。”

  迟来很久的自我介绍,许幼怡闻言怔神。

  严微还是觉得挺别扭的,或许她应该直接开口问许幼怡要不要继续待在这里。

  可小孩自己说了要走......而且自己昨晚那副狼狈的样子,多半也把人吓到了吧。

  “......谢谢你,严微姐姐。”

  严微挑眉,正对上许幼怡眉眼弯弯地笑颜。

  这小孩儿,好像一只猫啊。

  

4.

  夜晚的歌舞厅人声鼎沸。

  严微一身黑西服衬得她身材愈发高挑,人群之间她沉默地隐藏在角落。手中是一杯逢场作秀的酒,可她的目光却一刻不离舞池中央的一席纯白身影。

  许幼怡扶着一个男人的肩膀,任凭他油腻的手不安分地扶上自己的细腰。精致的妆容显得女孩娇嫩的面孔更为绝色,白裙凸显出的优雅曲线令人垂涎三尺。

  伪装出的笑容完美无缺,宛若蛇信子美丽却致命。贪图美色的男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只攀上自己肩膀的纤纤玉指间正藏着致命的毒针,随时都将狠狠刺入他的颈动脉间取人性命。

  严微打开怀表,不动声色的倒计时。远处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们还在翩翩起舞,无人察觉一场暗杀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三,二,一——

  伴随华尔兹乐曲的奏鸣,许幼怡在又一个旋转间优雅地挑动指尖毒针,行云流水地划过男人的脖颈。

  同时,严微拔枪射落舞池顶部的水晶吊灯。

  大厅内霎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严微趁着人群混乱无序之际悄然离开,末了才发现许幼怡还没及时更上。

  严微的心登时乱了,她立刻转身往回跑。

  毒针致命,却无法瞬间取人性命。

  许幼怡冷若冰霜地看着倒在地上徒劳挣扎着的男人,俯身凑近他乌青的脸。

  “告诉我,关于周氏,你知道多少?”

  “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伸长了舌头,丑态百出。许幼怡的耐心一点点散了,回过头才发现严微正焦急地拉过自己的胳膊。

  “还不走?”

  严微瞥了那男人一眼,牵过许幼怡的手腕转身便跑。

  

  两人趁着警察到场前从后门溜走,一直走到安全地带,严微才瞪着眼看向若无其事的许幼怡。

  “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下手了就赶紧离开!”

  “又没被人发现......”

  许幼怡心虚地嘟着嘴,严微知道她想追问什么情报。经过几年的训练,许幼怡已经从最初那个看见枪就会吓得双腿发抖,害怕一个人夜晚睡觉的小女孩历练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以前还是个踮起脚都还没有半个严微高的小孩儿,现在也已亭亭玉立。十三年来许幼怡从没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调查有关“zhou”的任何线索,而目前嫌疑最大的表示黑白通吃,在上海只手遮天的周氏。

  许幼怡的父亲也踏足过政界,虽然十三年前的恩怨如今已无法一查究竟,但传闻中周氏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混白道前凭财权犯下不少亏心事,想来整个上海也再不会有第二个“zhou”会犯下残忍屠杀一家人的罪孽了。

  许幼怡向来克制隐忍,若不是牵涉周氏的事情她不会不顾大局。严微知道她心里的恨,所以才一次次纵容她。

  可杀手向来都是行走在钢丝线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不敢让许幼怡孤身去蹚这样深的浑水。

  “下次你要是再这么任性,就别想再出来了。”

  每次都是“下次......”,严微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自己这么没底线了。

  “好嘛,谢谢微微又救了我哦~”

  许幼怡露出了招牌的猫猫笑容,她知道严微最拿她没辙。

  “啧,别那么叫我。”

  严微皱眉——果然小孩儿大了就是难对付,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么没大没小了。

  明明以前还成天“严微姐姐”地跟在自己身后转悠,就像多了条小尾巴,怎么甩也甩不走。

  许幼怡见严微一脸别扭,和从前毫无分别,笑得更灿烂了。

  “微微走啦,我饿了,晚上喝粥好吗?”

  “好。”

  

  坐在桌边,严微还是有些生气。许幼怡怎么逗她都没用,后者自知理亏,嘟着嘴默默喝粥。

  吃完饭照例是严微洗碗,许幼怡轻车熟路地溜进杂物间整理好自己的装备,换了睡衣后伸着懒腰回到室外。

  严微故意不看她,迅速洗了碗后一个人躲进杂物间,顺手还把门上了锁。

  好嘛,真生气了。

  因为有了许幼怡,严微也不再东奔西走,索性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定居下来。十几年来两个人同居在这个小天地里相安无事,许幼怡还是睡外面的小床,严微则是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杂物间里捣鼓她的武器库。许幼怡终于明白了那张挂在天花板上的奇怪图画到底是什么——完全明细的人体解剖图,被红笔重点圈出的地方则是足够一击毙命的要害部位。自从许幼怡跟从严微学习成为杀手的技巧后杂物间的门就不再上锁了,许幼怡也被允许自由出入。只有在严微受了伤又不肯让许幼怡担心,或是真的生起气来门才会锁上。严微每次的动作都是顺手,本人其实没多少意识,只有每次不锁门才需要自己提醒自己。这倒方便了许幼怡及时止损,不再去招惹严微。向来严微闹闹小别扭也不会超过半天,因为她早已习惯为许幼怡操心一日三餐还有完成任务后是否安然归位的危险装备们。就算许幼怡已经快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了,严微却总是放不下心。

  倒也不是许幼怡总令人费心,只是严微已经习惯了她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半夜,严微趴在桌上刚刚入睡,房间外一声清脆的玻璃炸裂声将她惊醒。

  利索的将放在手边的枪端平,私下扫视,无人后严微举枪踹开门,惊讶地看见许幼怡斜靠在墙边,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拿着酒瓶。床边还散着酒瓶碎渣,床上的人面染绯红,闪着泪花的眼眸晶亮,严微仿佛又看见了十三年前的小女孩儿。

  “你在干嘛?”严微放下枪,走到床边。

  “喝酒啊。”

  许幼怡冲严微傻笑,说话含含糊糊地,显然已经喝醉了。

  “微微......十三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严微瞥一眼墙上日历,后知后觉十三年前的今天是许幼怡被自己捡回来的日子。

  也是她目睹父母被残杀,历尽千辛万苦从凶手身边逃走的,黑色的一天。

  许幼怡招手,严微坐在床边,许幼怡递来一瓶酒。

  “来,陪我喝一点。”

  “......好。”

  窗外又开始飘起小雨,严微见身边的人偶有寒颤,捡起被许幼怡踹到角落的被子披盖在她的肩膀上。

  “微微,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的故事呢,能和我说说吗。”许幼怡咂了咂嘴,旋即又傻笑起来。她蓦地枕上严微的肩膀,这个动作让严微全身猛地僵硬。

  “嘿嘿,你肯定又要说‘不行’了吧。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十件事里有九件事你都说不行.....”

  严微想着自己貌似也没这么抠门吧,也就是在许幼怡每次要求去逛商场买一堆东西的时候拒绝她的不必要消费,至少平时更新装备时不都出手挺阔绰的嘛。

  听不见应声,许幼怡叹了口气。她又仰头灌下一口酒,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握住酒瓶的手。

  这双手也早已沾满鲜血,为了寻找罪恶,许幼怡自己也早已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严微不擅长安慰人,或是说许幼怡很少将她内心中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自己的面前。在她的印象里见许幼怡哭还是十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自己一时大意疏忽身受重伤,一边躲避警察的追捕一边挣扎地摔进家门后不省人事,在腹部的刺痛感间依稀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儿笨拙地为自己处理伤口。

  在那之后许幼怡便收敛了情绪,就像严微本人一样习惯隐藏自己的心事。她会面不改色地解决目标,从不表现出不必要的怜悯。

  也只有在面对严微时,许幼怡会卸下伪装,展现真实的自我。

  “......以前,我都是在战场上战斗。”

  严微低低地叙述起她的过去——第一次,向他人,讲述起她的过去。

  “没什么特别的,从小接受特种兵训练,在一次次对决中淘汰对手,最后被选入战场,参加战争。和一些也许今天还在训练,明天就会生死离别的陌生人们为其实我也不知道的人或是目标战斗,战斗,努力别让自己死掉,抱着枪看着篝火等待黎明到来......仅此而已。”

  许幼怡原本是倚靠着严微的肩膀听人讲述旧事,到后来整个人都依靠在严微的怀里。严微难得不恼,任凭许幼怡枕着自己的双膝。

  “你的家人呢,你没有父母吗?”

  “没有。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训练营,我从未见过他们的模样。”

  严微垂了眼帘,许幼怡长叹一气,伸手摸了摸严微的头。后者显然不适应这样亲密的动作,一时也忘了反抗,呆呆地任由许幼怡摸头。

  “没事的,微微,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呢,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许幼怡笑看着严微,严微不明白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些坎坷后,她还能笑得如此单纯无暇。

  许幼怡也不明白,她对自己的酒量向来很有自信。可今晚的酒似乎格外烈,足够在这个冰凉的雨夜温暖她的心——亦或是此时正把她护在怀中的人逐渐加快的心跳,点燃空气中暧昧不明的火苗。

  严微想自己大约是喝醉了,所以才忘记制止许幼怡的动作,忘记推开她不断放大的面孔。

  许幼怡伸手,轻拽住严微的衣领,迫使正俯视她的严微倾身。

  倾身,距离不断缩短。

  直到许幼怡温热的唇轻触严微的嘴角,严微这才猛然回声。可猫猫早已环上她的脖颈,樱唇得寸进尺地吻上严微的薄唇。

  “唔......”

  严微想出声,出口的呼唤却被许幼怡拆吃入腹。许幼怡固执地延续这个生涩的亲吻,脸上的绯红不知是酒醉还是羞涩,楚楚可怜。

  严微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想要推开人的手逐渐失了力道,转而紧紧揪住了许幼怡细腰间的衣摆。许幼怡漏出一声笑意,将严微扑进床铺上。

  她在黑夜中端详严微的脸,少年气一如既往。岁月的流逝仿佛并没有在她的脸上刻下太多痕迹。

  许幼怡想起还是孩童的自己在某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难以入眠,鼓起勇气敲开杂货间的门。严微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坐在床榻边,任自己握紧她满是枪茧的手心渐渐入眠。

  没有严微,也就不会有今日的许幼怡了。

  “微微......我们属于彼此。”

  许幼怡再次俯身亲吻严微的眉眼,侧颈。不谙人事的严微在这方面完全失去了主导权。她感受着身上人轻盈的重量与指尖灵活的舞蹈,窗外的风雨淹没了她低沉的喘息。

  

5.

  严微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次日凌晨,她沉默地看着自己脖颈间粉红色的印记。

  从遇见许幼怡的那一刻她就有所察觉,那个一人独行的孤狼逐渐离自己远去。

  杀手不可以有软肋,而严微犯了大忌中的大忌:她为自己找到了弱点。

  意识到这一点的严微很气恼,她甚至想迁怒许幼怡,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终究放纵沉沦这种事,从来不是独一方的责任。

  严微害怕这种暧昧的关系早晚会招惹致命的危机。

  严微开始躲避许幼怡。

  起初听严微说要让自己单独进行任务时,许幼怡还暗自在心里高兴。这样她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逼问出更多关于周氏的情报。那个隐藏在黑暗深处,白日里混入人群的衣冠禽兽,对他们的怒火与发誓报仇的决心支撑着许幼怡步步咬牙走到今天。

  严微对一切漠不关心,严微不需要关注这些可有可无的情报,但她许幼怡做不到如此淡然。当初成为杀手,也是为了将这条线索的追查进行下去。

  直到后来许幼怡才渐渐明白,严微这么做是为了躲避与自己的接触。她们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两人竟也开始逐渐疏远了起来。这样的变化始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许幼怡记得自己喝多了酒,为了麻痹自己的神经不至于沉溺于丧失至亲的痛苦之间。自己喝的昏昏沉沉,似乎还一不小心砸碎了杯子。严微一定是听见了响声才会来看她——虽然她还生气呢,明明还是放心不下。

  后来......

  许幼怡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她喝多了,但还没到完全断片的程度。她不后悔自己在那一晚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岌岌可危的薄纸,因为她知道,自己对严微的情感早就超越了救命之恩情亦或师徒同伴的羁绊。

  从那个雨夜,自己自暴自弃地瘫倒在路边却被她倾斜的雨伞庇佑的那一刻,许幼怡看见严微深邃的黑眸,知道自己彻底陷入了严微内敛而不善表达的温柔里。

  她笃定严微是爱她的,可严微担忧太多,顾虑也太多。如果她不主动迈出这一步,也许她们永远也只会保持暧昧不明的关系。

  许幼怡本以为那晚的严微没有拒绝,自己的心意就已经被接受了......想来严微当时的沉默似乎又夹杂了太多复杂的因素,剪不断理还乱,最后落得仓皇离去的结局。

  

  许幼怡并没有垂头丧气于与严微的渐行渐远里,在最近的任务里她已经逐渐拼凑出了一条完整的情报链,足够打入周氏寻找报仇的机会。

  她早听严微提起金盆洗手的打算,严微从不缺钱,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思维空闲下来才不断地进行着机械般的赏金任务。但自从许幼怡的出现,严微发现原来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拥有除了战火硝烟之外的缤纷色彩。

  她一直很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或许就是两人一马,四海为家的自由。

  许幼怡也很向往这样的自由,不再负担,不再提心吊胆,不再手沾鲜血。

  很接近了,她已经很接近了。

  完成了对周氏的复仇,她就从此放下刀枪。她可以慢慢融化严微心中最深处的坚冰,她们会在无数个腊梅盛开的季节里携手散步,就像过去严微无数次牵着自己的手走过灯光明灭的夜。

  只要杀了周氏的首脑——也是当年谋杀她父母的凶手,周衡。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这一切也早该结束了。

  

  很快,机会来了。

  严微今晚回家的时间比平时还要晚上三两个钟头,眉眼里是藏不尽的疲惫。

  “怎么了?”

  “没什么......”

  严微脱下风衣,许幼怡为她接过,立刻嗅到了浓浓的烟味。

  “你怎么吸烟啊?”

  “是委托人的烟,什么进口洋货,呛得我头疼。”

  严微打开一瓶牛奶,重重地坐在桌边。

  “什么委托呀,让你这么烦神?”

  “......”

  严微没有回答,一如既往的沉默。

  可许幼怡从她清澈的眸子里读出了问题的答案。

  “目标是周氏......周衡,是他,对不对?!”

  许幼怡猛地站起来,抓住严微的双肩。

  “既然有人上门委托,他就一定提供了打入周氏内部,接近周衡的机会......严微!让我去,他是我的目标!”

  “许幼怡,你冷静一点!”

  严微反手握住许幼怡的手腕,希望轻微的疼痛可以帮她找回理智。

  “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正因如此我才不放心让你去。你也知道,周氏不好接近。这次的委托人急于求成,提供的机会未必稳妥......”

  “五年了,严微,我等了五年。这五年里我杀了多少人,我自己都数不清。得到的情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总换不来一个突破口。又有哪一场行动你能拍着胸脯担保万无一失?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我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每一天,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梦见父母惨死的尖叫,火花迸裂的枪口。严微,我等不起再一个五年。”

  “许幼怡!!”

  严微将许幼怡按在墙上,伸出的手握紧成拳,最后却重重砸落在许幼怡的耳边。

  ——她们有多久没有靠得这样近了?

  许幼怡没有反抗,她的手腕被擒着,虽然现在的她已经能够找到严微动作里的破绽,但许幼怡只是沉默地看着严微。

  “微微......我们又能有多少个五年。你所向往的生活,何尝不是我的梦想。只是周氏一日不除,他就像一条毒蛇钻入我的骨髓。”

  “......”

  严微瞪着许幼怡,痛恨自己就连到这一步都忍不下心把眼前的人揍到理智清醒为止。

  她本以为疏远就可以弥补自己心间的盔甲,谁知那只让她更加寝食难安。许幼怡的每一次任务,她都暗中跟随,唯恐她不知分寸而出事。

  她看着许幼怡故意留目标奄奄一息的弥留,再用她所能想到的残忍方式拷问周氏的下落。

  严微曾经最轻蔑那些拷问者肆意玩弄生命,未曾料想终有一日她也对这写冠冕堂皇的理由哑然失语。

  这些许幼怡当然不会知道。她希望能够将这一切做个彻底的了解,然后便与她的微微一同彻底消失在红尘纷扰里。

  可这些用情至深,却碍于两人的疏远而终究没能说出口。如今许幼怡以为这些对未来美好的期盼能够说动严微,但在严微听来更像是许幼怡为了抓住这次九死一生的机会不惜用那些美好的幻梦作为交换。

  大隐于市,谈何容易。社会之大,真正幸福的又有几人。

  严微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了手。墙上印着斑斑血迹,许幼怡想查看她指骨上的伤,却被严微无声地拒绝了。

  “......雨快停了。”严微疲惫地看向窗口,天边已泛起破晓之光。

  “等雨停了,你就走吧。”

  “微微......”

  许幼怡刚刚勾起的笑容却在严微冷漠的注视下逐渐僵硬。

  她仿佛又看见了十三年前初见时的严微,同样满身提防,眼底是静如死水的淡漠。

  她们已经足够默契,许幼怡当然知道严微在说什么。

  “线人给的行动时间还很远,你可以慢慢准备。我会和同行打招呼,相互尊重总是有的,更何况这种活一般也不会有人敢接。”

  严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转身回到杂物间。

  “天亮前,自便吧。”

  落锁后,严微背靠着门,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如果与自己共同奔赴的未来也是许幼怡不惜冒死行刺的动力的话......是不是自己拒绝她了,她就可以不去呢。

  许幼怡,我也好想和你一起去看梅花。

  

6.

  许幼怡最终决定接下委托。

  线人起初看见她时的态度非常摇摆,直到许幼怡摆出了严微的面子,又讲述了自己与周氏的渊源,大约是她一意孤行的态度最终动摇了委托人,她终于得到了整个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还得感谢严微这段时间的刻意疏远,恰好锻炼了许幼怡独自策划一切并且完满实践的经验。

  行动在下个月进行,届时周氏会在锦华饭店大摆宴席,庆祝周氏集团诞辰——当然只是白道上的形式主义。结合许幼怡最近得到情报,近几年周氏内部矛盾不断,集团运转直走下坡。周氏决定大张旗鼓高调设宴,也是为了借此机会笼络一些新鲜势力。到时候,一些后起之秀都会到场。前来委托的人名列邀请榜,凭借周氏内部制定的邀请函,许幼怡可以假扮成董事的身份顺利进入会场。

  整整一个月许幼怡都没有再进行其他暗杀任务,她白天在宾馆里对着墙壁发呆,一遍又一遍地温习自己的计划。夜晚,她就带着最称手的武器来到林间一遍遍地联系着严微交给她的动作。

  严微,微微......

  许幼怡按照十三年前的约定,在雨停时离开了她与严微一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屋檐。严微没有再找过她,偶尔在街上碰面时,眼神交汇都变得陌生尴尬。

  许幼怡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悲哀,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知道自己令严微失望了,许幼怡决意,等这一切都结束后,她一定好好向她的微微道歉。

  

  预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最后的几天里,许幼怡甚至不再梦魇。她的心从未如此平静。许幼怡不知这是否是一件好事,亦或自己的心早就成为了木石。

  唯有偶遇严微时的悸动在时刻告诉幼怡,她还活着,她还拥有鲜活的感情。

  赴宴当日,许幼怡穿着她成人时严微送给她的墨绿裙装,化了恰到好处的淡妆,捏着邀请函款款现身。

  每一位杀手的行动风格因人而异,严微喜欢身居暗处饱览全局,抓住时机给予目标致命一击。而许幼怡则习惯利用人群做自己天然的保护,无害地靠近目标后顷刻间悄然夺人性命。

  许幼怡的高调现身无疑为这场豪门夜宴增光添彩。根据情报,周衡不是什么好人,也是一个贪恋美色,荒淫无度的花花公子。许幼怡如愿以偿地吸引了周衡的注意,周大公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衣女子,他招手示意许幼怡坐在他身边,二人如是攀谈起来。

  另一边,严微一身女佣装扮,同样悄悄潜入会场。她端着托盘,时刻密切关注着许幼怡的动向。看见许幼怡已经成功靠近了周衡,严微悄悄松了口气——她对许幼怡的实力还是很有信息的,除非无法近身下手,否则依许幼怡对短匕暗器的熟练使用,周衡已经在劫难逃。

  ——本该是这样。

  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吸引了会场里所有人的注意,紧接着,枪声四起,会场里顿时乱作一团。

  许幼怡?!

  严微慌了,她用托盘侧护着头部,找到最近的掩体藏好,拔枪。她艰难地探出头,周家全副武装的保安们早已开了数十枪,幸好许幼怡那时紧靠着周衡,险险躲过了逼近的子弹。

  她看见许幼怡的手中没有武器,但周衡和怀中的红衣女子也毫发无损。她还没有下手吗?

  得想办法掩护她!

  严微掏出烟雾弹,拉开拉环后扔到会场中心。保镖们果不其然被那烟雾弹吸引,扬雾间严微凭着记忆撂倒几个保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后向着楼上跑去。

  

  许幼怡惊慌地看着被踹飞地匕首,与自己已然骨折的右手腕,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衡怀里的红衣女子。

  “忘了给你介绍,这是张晚,兼任我的保镖。”

  周衡得意地冷笑着摸了把张晚浑圆丰满的臀部。

  “许小姐恐怕要失望了,张晚是柔道十级选手,您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三脚猫功夫恐怕伤不到我。”

  失策了......

  许幼怡咬牙盯着眼前的这对男女,怎么也想不到上一秒还赖在周衡怀里发嗲的女人下一秒能抢先自己一步看见藏在侧裙内袋里的刀匕并精准地踢折自己的手腕。

  这个女人......是个狠角色!

  许幼怡与对面僵持着,她同样听见身后的骚动。

  是微微吗?

  然而欣喜还没来得及在心头蔓延,张晚已经推开周衡的怀抱,一阵拳风冲许幼怡袭来。

  许幼怡艰难地挡下张晚拳拳的蛮力——能够跟上张晚出圈的速度已是勉强,更别提对手招招足够隔山打牛的蛮劲。

  许幼怡擅长借刀杀人,但论近身格斗术,不得不说是她的弱项之一。

  许幼怡格挡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张晚乘胜追击,一拳重击许幼怡的小腹。

  “呜!”

  许幼怡被打退了好几步,张晚冲上前扼住她的咽喉,竟生生将许幼怡给提了起来。

  “唔、咳咳.......”

  许幼怡挣扎着想要摸向自己另一侧的腰间,张晚冷笑一声,捏住她的手腕反向一拧——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

  许幼怡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咬住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左手腕被张晚拧断了,此刻竟屈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不行吗......还是不行吗......?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许幼怡艰难地掰着张晚的手,对方却不为所动。她看着许幼怡,就像在看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啧啧,许小姐还是嫩了点啊。”

  周衡见许幼怡已经毫无抵抗之力,便大笑着从张晚身后走出来。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手枪,用枪口抵起许幼怡的下巴。

  “果然玫瑰都是带刺的,没想到许小姐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偏偏要干起杀人的行当......等等——”

  周衡细细端详着许幼怡的脸,片刻,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的更加肆无忌惮。

  “哈哈哈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啊。许小姐,不得不说,你和你的父母长得真是像。”

  “......?!”

  周衡仿佛在回忆一道美味,舔舐着厚嘴唇。

  “我记得当时回来的车少了一辆......最后在山谷里发现时它已经烧成了一团浆糊,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力气逃出来,这点可真像你母亲。你不知道吧?当时我也看着我的手下,他揪住你母亲的头发,那个女人直到最后都不松口......啧,真是像极了,你们一家都是这幅死到临头也不低头的犟劲儿。”

  母亲......

  屈辱的眼泪溢出眼眶,许幼怡又想起了严微。她很想不哭,可是看着周衡没心没肺地回忆着当年他对母亲的施暴,可自己却只能任人宰割,不甘的泪水难以抑制。

  周衡很满意地看着许幼怡的脸色一点点涨红再到青紫,瞳孔也开始涣散。他凑到许幼怡脸边,伸舌舔去许幼怡眼角滑落的泪珠。

  “——越是这样不肯服软的表情,才越让人想有玩坏的欲望啊。你的母亲没能满足我的,现在轮到你了。”

  ......不能原谅。

  在周衡凑近的那一刻,被腥臭酒气包裹的那一刻,许幼怡的目光瞬时变得清明。趁张晚还未来得及发觉前,她努力用尚有一丝余力活动的左手拔出发簪——那是已经磨砺成尖刺的利器——狠狠扎入了周衡的太阳穴。

  “呃啊——!”

  “阿衡!!!”

  张晚丢掉许幼怡,无措地抱着双眼充血的周衡。

  许幼怡一瘸一拐地冲进还未散开的雾中。

  

  严微冲上楼,紧随其后的还有十几个保镖。她随身携带的武器不多,这些追兵身上的装备倒是可以再利用。

  周家的保镖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就职的精英选手,可比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严微,他们还是少了实战的经验。

  严微在周家长廊里拼命奔跑。在跑过中段的同时转身射击天花板上的吊灯。不顾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又在路过娱乐室时顺来长球杆,面对四位彪形大汉的围攻权当久违地耍起当年在训练营里学来的矛戟。把最后一个纠缠不休的家伙踹下楼梯,严微担忧许幼怡,滑着楼梯扶手一路降落一楼,只看见倒在地上已经失去呼吸的周衡。

  许幼怡成功了?

  来不及激动,严微四下张望,却没能看见那个高挑的背影。

  许幼怡,你在哪里......

  一阵混乱的枪击后会场已经清空。严微在角落里看见一把银刀——干干净净,毫无血迹。再看周衡,太阳穴上插着的发髻是自己在夜市上给许幼怡买的。

  ——不对劲。

  之前待在这里的那个红衣女人?!

  严微暗叫不好,翻窗寻找许幼怡的身影。

  

  许幼怡双手腕部都受了重伤,她慌不择路地逃离锦华饭店,一路跑到无人的小巷里,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

  结束了......

  父亲,母亲,我为你们报仇了......

  一阵紊乱的脚步声打断许幼怡的思绪。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张晚披头散发地走到许幼怡身后,咬破了的牙齿间溢满血色,与一席红裙相应,使她宛若来自地狱的魔鬼。

  许幼怡听见了枪锤碰撞的声响,她回头,张晚正拿着周衡的那把精致配枪,癫狂地大笑着。

  “是你......”

  许幼怡现在两手空空,更何况双手已然残废,在这条死胡同里根本无处可逃。

  张晚瞪大了眼睛,血丝遍布,仿佛要将眼球暴突而出。她举着枪,就像捧着世间珍宝,流连忘返地看着那枪柄上镶嵌着的珠饰。

  “你不知道阿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就是我的一切,是我的神。他给我吃的食物,穿的衣服,收留我,教我读书写字,带我学习柔术......他就是这个世界善意的化身!”

  “那些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许幼怡悄悄地观察着四下的地形,“你所说的周衡,他同样残忍杀害了我的父母,羞辱我的母亲,只因为我的父亲在政见上于他略有冲突......”

  “——那是因为你们都该死!!”张晚大吼着,枪口对准许幼怡。“阿衡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可你、而你,你竟然杀了他!他是我的全部啊!!”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阿衡报仇!!!”

  “许幼怡——”

  严微毫不犹豫拔枪射击,子弹贯穿了张晚的胸膛,女人惨叫一声,喷出一口热血,扣下扳机的手因此歪斜,那颗本应置许幼怡于死地的子弹最终只是擦过她的侧脸。

  “微微!”

  “幼怡、”

  严微冲上前将许幼怡紧紧抱在怀里——她知道她一定吓坏了。

  “都结束了,许幼怡,一切都结束了。”

  “嗯......”

  只有在严微怀里时,许幼怡才会放任自己大声哭泣。她把脸埋在严微胸口,低声抽泣,泪水很快浸湿一片。

  严微笨拙地拍了拍许幼怡的头,“回家吧,此地不宜久留。”

  回家......

  许幼怡破涕为笑,紧紧牵住了严微的手。

  两人久违地携手走向巷口,还差几步,就能沐浴街道上灿烂的阳光。现在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就连风中都夹着一缕淡淡的梅香。

  “......杀、杀了你......”

  “......不对?!”严微敏锐的直感在疯狂拉响警报。她下意识地回头,张晚明明咳血不止,竟还有力气艰难地举起手中的枪。

  她的枪口直直对准了许幼怡毫无防备的后颈。

  “许幼怡!!”

  “微微——?!”

  一声枪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许幼怡愣神看着身旁的严微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微微?!微微!“

  “哈、哈哈哈哈哈......”

  张晚疯狂地大笑着,她看着许幼怡满面的泪水,她知道她胜利了。

  “阿衡......我来了......”

  这一声枪响引来不少巷外的路人。在众目睽睽下,那个满身是血的红衣女人笑着将发热的枪口塞进自己口中......

  又是一声枪响。

  张晚想起自己初见周衡那天,自己正躺在狗笼里行将就木。脖颈间粗糙的铁链几乎要割破她的喉管,而遍体鳞伤更是被盐水无数次打湿,清醒时更是从未停止的鞭笞与虐待......

  直到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来到自己的笼前,蹲下身看向自己。

  那双眼睛,那个满怀善意的笑,成为了张晚唯一的救赎。

  她成为他最得意的一把刀,是被所有人低估的,却也是最得力的守护神。她看着这位周家公子一天天成长,野心也逐渐膨胀。

  周衡的确与从前不一样了,那个就连看见流浪猫被车撞死也会哭泣的少年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冷血无情的恶魔。

  但张晚不在乎,自从周衡向笼中的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只为他而活。

  

  严微的意识有些模糊,仿佛身体也不再是自己的了。

  明明已经到了初春......可还是会感到寒冷刺骨的啊。

  许幼怡......

  严微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帘,许幼怡的脸她看不真切。她费力地抬起手,许幼怡在它即将落下时牢牢握紧了她的手心。

  “微微......微微......”

  “你怎么又哭了......难看死了。”

  严微想起她第一次看见许幼怡时,那个小小的女孩一个人站在雨里。

  严微也喜欢下雨天,因为只有下雨时,流泪才能够不被发现。

  天空的乌云汇聚,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潇潇冷雨却骤然降落。

  “别哭了......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做的不错,许幼怡。”

  “嗯......不哭了......”

  飘雨隐去许幼怡的眼泪,可严微却感受不到雨滴的冰凉。她微弱地呼吸着,仿佛三月的阳光依旧亲吻着她的脸颊。

  “梅花、早就盛开了,你看见了吗?”

  “还没有......我想和微微一起去看啊。”许幼怡抱着严微,她看着那双渐渐暗淡的黑眸,却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微微,一切都结束了。可以......休息一下了。”

  “可是、梅花......”

  “那个,以后再一起去看吧。未来的无数个冬天......梅花节我们都还没有机会去看呢。”

  “......好。”

  可是严微真的很想看梅花,现在就想。和许幼怡,有三月的初阳,一起看梅花朵朵,在云深不知处......

  冷雨中,谁悄然离去。

  许幼怡俯身吻了吻严微的眉眼,终究失声哭泣。

  严微,如果那个雨夜你没有带我回家,是否你能继续你的简单生活。

  或许你又会在雨夜独自流泪,去超市买回过期的三明治,因为一缕梅香暴露位置。

  如果你我不曾相遇,现在的你也许正在偷偷躲懒,贪看三月里的腊梅。

  微微,如果真的存在来世,如果你我再度相遇,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二月渡雪,三月赏梅。我们牵手漫步,一路走到白头。

  

7.

  “孙伊涵你好了没!”

  “来了来了......”

  孙伊涵把自己围成粽子,像一个快乐的小傻子隔着口罩冲张楠笑得一脸憨憨。

  “你穿成这样儿?”张楠哭笑不得,“导演还说要拍咱俩雪景到时候宣传双镜2用呢,你穿这么厚、镜头都拍不到你的脸。”

  “你好看,拍你就行、”孙伊涵确实觉得自己穿的有点多了——她想拉张楠的手都拉不着,隔着手套跟空气搏斗了一阵,最后垂头丧气又恋恋不舍地脱下了她毛茸茸的手套。

  “有那么冷吗......”

  张楠身为东北人的优越感一下子就体现出了——毕竟湖南益阳那儿少有大雪,哪像北方人,就差在雪里打滚了。

  “楠楠,我真的好冷啊......”孙伊涵可怜巴巴地搓着手,“不然跟导演协商一下,等下午太阳出了再出去嘛。”

  “下午不是说好了要对戏嘛,咱们又不是真来玩儿的。”

  张楠拍了拍孙伊涵的脑袋,“怎么?严微微都是打过仗的人了,害怕下雪?”

  “严微不怕,孙伊涵怕嘛!”孙伊涵半搂着张楠不撒手。

  “好不好嘛姐姐、楠楠姐姐?老婆~拜托嘛——”

  张楠觉得她像幼儿园老师在带孩子。孙伊涵这家伙,人前是挺收敛,人后真是各种爱称都随口就来,撒娇演技常年在线,硬是将年下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没办法,自家女友,还得宠着。

  “过来、”

  她把孙伊涵拖到门口,也脱了手套,伸手拉过孙伊涵冰凉的爪子,一把塞进自己暖洋洋的口袋里。

  “怎么样?现在好点儿了吗?”

  张楠像个小暖炉,手心里的温度很快温暖了孙伊涵。

  孙伊涵这下乖了,任张楠牵着自己的手来到户外。场地上,工作人员们还在做准备。两人乐得清闲,躲在一旁看起了雪中的梅丛。

  张楠依旧牵着孙伊涵,两人的手在同一个口袋里相互温暖着。伴着阵阵梅香,两人沿着曲径通幽漫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们的头顶发间,看两个女孩儿的背影,颇有“陌上花开,缓缓归矣,一路白头”的韵味。

  摄像师抓拍下了这一幕,导演也颇为满意。

  “楠楠,你说,许幼怡和严微会不会也一起看过这么多梅花呀?”

  “嗯......”

  张楠轻轻呼了口热气,看其逐渐凝结又消散。

  她的心没来由得一阵隐痛,可看着孙伊涵的笑颜,一时语塞。

  “怎么了?”

  孙伊涵见张楠不语,探头端详着自家女友的表情。

  “——没事。”

  张楠长长地叹息一声,与孙伊涵十指相扣。

  “天总会亮的,没有太阳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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